你不知道我记得
你不知道我记得
我不记得最早是怎幺发现那个提包的。以细竹藤密密编织的女用提包,几十年过去了,它仍一直在我的脑海。不是因为那美丽的造型,而是那包包里收藏的祕密。
那时大概小学三年级,因为多病而经常被关在家里,哪也不能去。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晃荡的时光好无聊,某天不经意就翻到了母亲塞在衣橱角落里的那个竹藤包。打开来,发现里面装了上百封的,淡蓝色航空邮简。
电讯如此发达的今日,早已不复见的那种古老玩艺儿。一张蓝纸折成三折,边缘黏好,就成为一封寄往海外的书信。不用信封也无信纸,很聪明地把信件重量减到最低,在那样拮据的年代。
对这种邮简的消失,日后总有一种微微心痛的不捨,因为它让我看到,曾经有个年代,什幺叫做纸短情长。放在掌心,几乎感觉不出什幺重量的一封封寒酸的邮件,它的内容可以是如此沉重。
那一封封信,都是母亲写给当时在西班牙留学的父亲的。
展开第一封,将我带到了另一个时空,比我出世更早的十五年前。
一个二十五岁不到的女人,她的丈夫考上留欧公费奖学金,她带着才四岁的儿子,半工半读,傻傻地以为苦几年,等丈夫回来了,日子就会变好。每一封信都是分好几天写完的,像是日记一样,跟男人细细描述着她每天发生的事,还有她口中的「臭儿子」又做了哪些调皮的事。
好想你,再过四百天你就可以看到臭儿子了……
今天又想到那时候,我们跟臭儿子晚上坐在小破房里剥花生吃……
儿子今天问我,爸爸会寄礼物来吗快过年了……
再过一百天,你就可以回来陪他玩了……
你开完画展了,应该準备回国了吧?……
你现在究竟打算怎幺样?……
虽然那时年纪很小,但是敏感早熟的我,看了其中十几封后便倏地煞手。不是因为偷窥而心有不安,而是突然对情是什幺,爱是何物,有了苦涩的最初体认。这不是电视上的连续剧,是真实发生在我父母身上的故事。那个女人怎幺那幺傻,从没想过那男人可能一去不回吗?
但是那一封封信证明了,他们曾经也是相爱的。不是打从我有印象以来,他们之间总有不断的摩擦争执……
把提包又藏了回去,因为不想看到他们在信中开始摊牌谈判。过了几日,包包不见了。应该是母亲发现东西被动过了,换了地方。我从此再也没见过那个包包。但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,母亲会不会把那些信都扔了毁了?
摘自《何不认真来悲伤》
Photo:LadyDragonflyCC - >;<, CC Licensed.